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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鐵路通車後,我去過一趟。先把火車上拍的高原景色貼上,外加一篇我夾帶一位加拿大人同行的故事。前因後果寫下來,刪掉不少,卻還是拉哩拉雜的一大篇,沒興趣閱讀的人請看看照片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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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遞辭呈辭掉上海工作,過農曆年不想回台北,打算在蘇州、杭州各住個兩三天。 

除夕的午後,走進網師園,難得幾乎沒有遊客。坐在池邊享受這園林應有的寧靜,回想舊日主人營造時的心情,突然一個外國人傻頭傻腦的冒出來。他沒有腳架,笨拙的四處找地方擺放一台小數位相機搞自拍。我看了一會,不像很順利的樣子,忍不住問他需不需要幫忙。聽到我說英文,他高興極了,拍完照就找我聊起來。 

Carl是加拿大人,大學畢業工作一兩年,存了點錢,想先來中國旅遊兩個月,再回去找工作。這是他第一次出國當背包客。 

我告訴他,現在是中國的過年假期,又遇到雪災,這時候沒什麼外國人在中國自助旅行的。問他:「知道今天是除夕嗎?」 

他說有一個女孩子跟他說過,所以他知道。原來Carl才剛到中國三、四天,在上海遇到有女生搭訕,他天真的想說可以認識中國朋友、瞭解中國文化。結果那女生聊沒幾句就帶他去逛百貨公司,選了一件外套,要Carl買單送她,理由是:「中國新年習俗都要買禮物送朋友的,就像西方的耶誕節一樣。」還好Carl不是真笨,裝傻拒絕了。但那個女生沒有放棄,衣服沒買成,就說她肚子餓了想去肯德基。Carl覺得請一餐肯德基倒還可以,沒想到那個女生貪心的點了大桶的全家餐,望著Carl要他付錢。Carl覺得太過分,請她付她自己的,結果那女的就把餐給退了。Carl趕緊拿時差要回旅館休息當理由說再見。 

我到蘇州喜歡在黃昏時分到平江路那片保留的老街區散步(那時還沒像現在這麼商業),Carl跟著走。年前的大雪還沒融,黑瓦的老房子蓋在白雪裡,瓦當結出長長的冰柱,挺好看,蘇州也好些年沒這麼大的雪了。我們一路聊的愉快,看得出來他碰到一個會說英文的中國人有多麼高興,加上才剛到中國,問題問個沒完。走回觀前街,該說再見了,才發現我們的旅館剛好在觀前街東、西兩頭。我告訴他觀前街中心玄妙觀靠近午夜時分應該會有很多人去燒香祈福,而且中國跨年時應該會放鞭炮、煙火,很熱鬧,他晚上有空可以去看看。Carl當然覺得新鮮,問我要不要一起吃晚飯。 

十一點多玄妙觀就開始熱鬧起來,這位加拿大人超興奮的,看人燒香就要我也教他怎麼買香、怎麼拜拜。我自己雖然不燒香拜佛,但指點一位外國人如何行禮如儀還是綽綽有餘。那天晚上當然引起不少側目。 

由於在蘇州相處愉快,他知道我接下來會去杭州,剛好也是他的下站行程,就約好過兩天杭州再碰面。當我在西湖天下景亭,試著用英文解釋「水水山山處處明明秀秀;晴晴雨雨時時好好奇奇。」對聯的巧妙以及中文詩詞的平仄對仗時,英文明顯有點不夠用了,自己都覺得好玩。Carl大學讀商學院,對經濟和政治都感興趣,所以除了聊東西方文化差異,我們也談中國經濟和美國大選,閒扯倒不缺話題。 

Carl帶著一本小小的法文旅遊口袋書,打算完全照著這個作者的行程走,路線由上海開始,經蘇州、杭州、黃山、北京、西安、桂林、廣州,最後由香港離開。另外也帶著一本厚重的Lonely Planet, China備用。他計畫在中國待兩個月時間,其中一個月想去少林寺上武術學校,順便學學中文。老外真的有點天真,我笑他瘋了,大冬天的去學武術,不會每天四、五點就要起來跑操場吧!而且過年期間學校會開嗎?我也不相信那裡能學中文,所以建議他真想學中文最好留在北京學。 

Carl問我要不要一起去黃山,我回:「去過兩次了,而且假期完還要上班,不行。不過我已經辭職,只工作到二月底,三月打算去西藏,如果你沒去武術學校的話,到時可以帶你去。」我只是隨口邀約,但聽到西藏,他眼睛都亮了,說要好好想想該去武術學校還是去西藏。 

我那陣子迷上雨花石,常常週末跑南京挑石頭。杭州分開前告訴Carl:「我週末會在南京,如果遇到什麼困難,或也想到南京看看的話,可以去找我。」我幫他按旅遊書打電話安排好黃山當地的包車去看宏村、西遞,那位能說點英文的女司機還不知道她已經被人介紹到書上,顯然這本法文手冊不是才剛出版就是用的人不多。 

隔幾天,我們在南京碰面,Carl事先Email告訴我車班,我到火車站接他。一下車他像剛逃離什麼大災難似的說個不停。原來除了那位包車的女司機外,他碰不到會講英文的人,所以在屯溪、黃山都遇到不少麻煩。比如說:屯溪的長途汽車站搬家了,已不在火車站旁,旅遊書的資訊還沒更新,結果他背著大背包走了好幾公里才進市中心;從黃山下山要回屯溪時,搞不清楚車班和等車的地方,到處問,天要黑了,讓他很著急,最後有位年輕人拉著他上一輛車,莫名其妙的回到屯溪;從屯溪搭火車到南京時,火車站也完全沒有英文指示,拿著車票問人,這個指東、那個指西,方向都不同,他幾乎沒搭上車。Carl的結論是:黃山很漂亮,但沒學會中文前,他再也不敢一個人去了。我笑笑安慰他:「在開發中國家自助旅行都是這樣,你最後還不是安全抵達目的地了,習慣就好。」 

他看起來真的被黃山之旅搞的很沮喪,一到南京覺得樣樣都好。第一次看到中國皇帝的墓,第一次看到中國城市的古城牆,興奮的不得了。晚上在新街口,霓虹閃爍,居然告訴我說他覺得南京應該是中國最摩登的城市。我說:「拜託,你都去過上海了!」他回答:「不一樣,上海還有很多老房子,這裡全是新的。」這也算另一種見解吧!隔天我去清涼山公園看雨花石,我趕他走:「我需要一個小時挑石頭,你可以去爬山到處逛逛。」他說他也要看石頭,興致勃勃的跟著挑,說是沒見過這麼美麗的石頭,又問了一堆問題。我只好解釋一些雨花石知識,一面請他節制一點:「不會想背著一堆石頭旅行吧?」 

在南京,Carl認真的問我:「本來就很想去西藏,但旅遊書上都說外國人很難進去,我真的能去嗎?」我解釋:「以前老外都必須搭飛機進去,所以要有入藏證,才能買機票,現在火車通了,買火車票應該沒問題吧。我看過網路上有人討論如何帶外國人搭火車入藏,說是抵達拉薩前車廂會廣播,請外國人在火車站辦手續,感覺跟落地簽一樣。」我要Carl不必急著決定,因為北京有很多背包客,也許他會認識其他朋友,想轉到別的地方去玩,或者最後真的到少林寺學功夫去。自助旅行的優點就在自由,我還得忙離職交接、打包搬家的事,自己要去西藏的日期都還沒最後敲定,確定後再Email告訴他。 

最終Carl決定要冒個小險,理由很簡單:「如果不趁這次去西藏,也許以後都不會有機會去了。」我們約好在蘭州碰面,我搭飛機從上海先早到兩天,因為蘭州我還沒去過,想自己逛逛,Carl從北京、平遙玩到西安再搭火車和我會合。在蘭州買火車票時遇到一些困難。售票口的小姐不耐煩的叨念著:「沒票了,早上來買票的都買不到票了。」我堅持要她查查看我要的車班,晚一兩天的也沒關係。看她敲著鍵盤,終於面露訝異表情,好像我中獎一般的說:「晚一天北京發車的還有張票,要不要?」於是我先買了這張軟臥的票。隔天早上我又去一次,不一樣的售票員,但一樣的不耐煩:「不會有票!」我再次堅持要她查我已買到那張票的車班,但這次運氣不好,真的沒票。我先去一趟五泉山,到下午再排一次票。「十天內都沒有票了,下一位。」我沒走,耐心的告訴售票員:「我昨天才買到一張票,現在還缺一張,請你查過再告訴我有沒有票。」結果這次不但有票,還問我要幾張?我心裡暗罵一聲,補齊另一張票。 

隔天接到Carl,他自然又一堆的奇遇滔滔不絕的講。最勁爆的是:在西安和幾個老外背包客到酒吧喝酒,有幾個中國女生加入一起high,其中有一位女生向他示好,半開玩笑說只要100元就陪他過夜,Carl說不,那個女的提議不然連她朋友,兩位100就好。Carl告訴我:「雖然想交中國女朋友,但絕不會花錢嫖妓。」我笑他會不會太天真,100塊人民幣在西安酒吧是嫖不到妓的,中國沒他想的這麼便宜。

「那兩個女生如果不是騙子想設圈套洗劫你,就單純是想找老外玩的女孩,不是妓女。上海、北京像這樣的女孩子不少。」

「那為什麼要跟我要100塊錢?」

「應該只是想搭計程車回去吧。」

Carl一副沒搞懂的模樣,換了話題繼續說他在北京、平遙、西安發生的其他蠢事。大部分我聽起來都是在國內很稀鬆平常會遇到的麻煩,或是一些小奸小惡,略過不提。 

搭火車那天,遇到一場蘭州的雨,先是攔不到出租車,上車後市區又大塞車,兩個人狼狽又緊張。我要出租車師傅不管怎麼繞路,儘量想辦法幫忙趕到。北方人直爽,一面東鑽西繞的搶時間,一路還不斷數落我怎麼這麼不上心,下雨天這種路況還不提早一點出門。Carl在一旁一直問司機說什麼,心急如焚的我還得充當翻譯。最後趕到車站只剩十分鐘時間,已開閘放人。其實這正合我意,Carl一個老外目標太明顯,我可不想候車的時候被查證件,直接跟著人潮湧進閘口最安全。車終於開動,乘務員查了票,過關。我幫Carl換好鋪位到同一個車廂,終於放下心來。但換Carl緊張了。

「我如果沒證件在西藏被抓會怎樣?」

「頂多罰錢遣返而已。」

「會罰多少錢。」

「頂多幾百塊吧。」 

我安慰他:「我又上網查過,有人帶老外朋友從北京一路火車去拉薩再回北京,沒辦入藏證,也沒被查過入藏證。這個證件是要管制老外進去,火車上根本沒人會問你要這張證件。而且拉薩火車站可以補登記,可能還是希望把老外湊成團吧。」不過老外之間的傳言顯然不是這樣,旅行社為了賺辦證的錢會告訴他們買門票、住宿時都需要有入藏證。看他擔心的模樣,我建議他去找找車上其他外國人交流一下訊息。他也這麼想,立刻各車廂找尋同伴去了。 

隔了一會,Carl憂心忡忡的回來。三月份遊客稀少,他共只找到四位外國乘客,但他們每個人都有辦理入藏證。說是透過旅行社搞定,花300到500人民幣不等,有人還加付幾百塊手續費只為買到火車票。Carl表情嚴肅的從他隨身背包拿出一個文件夾,告訴我加拿大使館和他家人的聯絡方式,並解釋他的保險,接著突然愣住:「怎麼辦,我的保單是法文的,你看不懂。」看他認真的模樣,我那時真的快笑死了。但另一方面也體會到西方世界對中國的司法、人權問題的嚴重疑慮。 

從蘭州搭車到拉薩還要二十多個小時,半夜抵達葛爾木,許多人下車,軟臥四人空間只剩我們兩個人,我有高原反應,睡的並不好,Carl倒是健康。早上醒來窗外一片雪白世界,湖泊、溪流大多結著冰。偶而荒原裡會冒出藏族房舍和放牧的牛羊群。聽到旁邊有要回拉薩工作的人在聊天,說是夏天時草長的可高了,一片青綠,可漂亮呢!但我很滿意眼前這遼闊淒清的冬季高原景色。雖然一整天見到的都是雪景,連棵樹都沒有,但並不覺得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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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傍晚才抵達拉薩,我沒聽到火車廣播要沒有入藏證的老外去補辦證件,也許是淡季的關係吧。一下火車就遇到一些軍警,我可以感覺出Carl的憂心,安慰他:「沒事的,繼續走。」但其實我自己也有點擔心,出車站立刻打車逃離。我自己預定好八廓街附近的四星級酒店,登記入住後才陪Carl去找他的背包客通鋪。看了兩家,Carl詢問有沒有空房和房價後,都接著小心翼翼的提起入藏證的問題,旅館的人一臉疑惑,說他們沒見過也沒聽過入藏證,入住只要護照就行。安排好住宿,一起去吃點東西,Cafe裡面三桌客人都是老外。Carl繼續查訪人家怎麼來西藏的,最後他下結論,他是唯一一個沒辦入藏證就溜進拉薩的外國人。讓他放心的好消息是在拉薩沒有老外被要求檢查過入藏證。有位老美也是一個人搭火車來到拉薩,他說他在西安耗上幾天,先花500元人民幣辦入藏證,旅行社卻說訂不到火車票,他聽說在中國沒有花錢辦不到的事,不計成本一定要來,果然旅行社多收他800元手續費後搞定車票。雖然花很多錢,到了西藏他還是覺得值得。我聽完只能吐吐舌頭。其實中國人不應該把每個來旅遊的老外都當肥羊,自助旅行的人常都預算有限,這個老美一直推薦Carl可以去看看他的旅館,說是乾淨而且一個床位只要30人民幣一晚,看他之前顯然被旅行社敲詐慘了。 

我因為已經離職,時間沒有限制,所以計畫拉薩結束後往日喀則、江孜方向去。把Carl帶到拉薩我覺得任務已經結束,並不想繼續帶他同行。坦白說,夾帶一位老外到西藏我還是有些壓力,雖然我覺得待在拉薩沒問題,但往後藏走是不是會被檢查證件就沒把握了。Carl一直說他想去看納木錯湖,我鼓勵他去參加團,這樣他不用擔心證件的問題,我也可以自己去後藏。但Carl翻翻他的Lonely Planet,又覺得日喀則那邊的傳統文化保存的比較好,說他也想去。我提醒:「離開拉薩後路上會有檢查哨,而且要去江孜外國人又得辦另外的證件,有點麻煩。」同樣的問題又來了:「被查到沒證件會怎麼樣?罰款會罰多少?」都是沒有答案的問題,我開始覺得有點厭煩。 

到拉薩的第二個晚上,夜裡下起大雪,到早上都沒停,從窗戶看出去,家家戶戶屋頂上的經幡在風中翻飛,大昭寺的金頂和遠方的高山全部染白。我住的旅館很新,房間擺設藏式傢俱,乾淨寬敞、溫暖舒適,看著窗外的雪,突然想若在房裡待上一天發呆、讀書、喝茶也不錯。一動念,人就懶起來,覺得一直留在拉薩也行,何必去日喀則?旅館附兩客免費早餐,我約Carl每天早上過來旅館找我,一起吃完早餐再出門。那天在餐桌上我乾脆把問題拋給他,告訴他說:「我日喀則可去、可不去,你決定。但所有外國人可能會遇到的麻煩我都沒有答案,你自己評估風險,自己負責。」Carl問:「但你之前不是很想去嗎?」我把我的理由明說:「旅遊不想有太多壓力,而且下雪了也不知道路況如何?我來西藏沒那麼麻煩,以後想來再來。」Carl要我給他一天想想。我輕鬆回答:「好吧,明天早上告訴我吧,這樣就能確定買哪天離開拉薩的車票。」 

Carl決定不冒險,自我安慰能來到拉薩已經很不容易。我算算時間,決定搭三月十三日的火車回蘭州。行程既定,兩個人都輕鬆許多。每天早上吃完早餐,就出門遊玩,Carl沒什麼主意,反正他看甚麼都驚奇萬分。我想多一點自己的時間,鼓勵他去認識新朋友,每天下午、傍晚回到八廓街附近我們就說再見,不一起晚餐。在拉薩的一個星期,我善盡觀光客的責任,把該看的地方都走遍,布達拉宮、大昭寺、小昭寺、藥王山、千佛岩、博物館、色拉寺、甘單寺、羅布林卡,還有Lonely Planet介紹的一些少有觀光客造訪的小廟。當然步伐比一般遊客慢得多,有時候和喇嘛聊聊天,有時候就各找地方坐著曬曬太陽。高原空氣稀薄,我們的話也少了。可能因為有過第一次爭吵,彼此有些介意吧。 

爭吵起因於Carl到拉薩就想買太陽眼鏡。下雪那天我們離開布達拉宮後,看到街上眼鏡行就進去瞧瞧,他說他的預算是100元,我聽了雖然覺得奇怪,也沒多問為什麼這麼低。拉薩的物價比平地貴,眼鏡行裡只有一個小架上是特價眼鏡在80到120元範圍。Carl拿起一、兩副看看,覺得品質太差,他說不要花這樣的錢買這種垃圾,看起來有些生氣的樣子,我不懂為什麼。我們進了隔壁家,店員才開始推銷一款兩、三百元的眼鏡時,我就笑笑告訴店員:「我朋友沒錢,只想找100以下的。」結果又是同樣情況,只有一個所謂特價的架子上的眼鏡符合這個價位。Carl當然又對品質很不滿意,覺得售貨員根本在騙他,自己對售貨員吼了幾句,對方一臉茫然,問我他在說什麼。我還沒來的及回答,Carl已經帶著怒氣轉頭對我大聲說:「路邊這種品質的只要10塊錢,你告訴她,我不會笨到花錢買這種爛貨。」他用shitting thing這種字眼,又這樣的大小聲,我也火了,回他:「要說你自己說,這種不禮貌的話我不會翻譯。」出門,兩個人沉默了一會。Carl開始解釋,因為他在西安買過一副太陽眼鏡才20元,不過品質不好折斷了。他在北京碰到有位在中國居住比較久的老外教他:「到市場買東西不管對方開價多少,都從10元20元開始還價,不要覺得不好意思,買不到就算了,反正到處都有相同的商品。中國人很會騙老外,剛到中國的外國人根本沒法瞭解中國的東西可以便宜到什麼程度。」我告訴Carl:「想隨便砍價就找路邊攤販,不要去看整齊、有裝潢的店家。你朋友告訴你這話也許很有用,但他是個混蛋。」再奉勸一句:「不要亂買太陽眼鏡,10元、20元的眼鏡會傷害眼睛的。」 

雖然我對老外在中國旅行過度的警戒心非常不耐煩,但我也瞭解在歐美已開發國家並沒有這種漫天喊價、殺價的文化,我其實也不能單方面譴責Carl購物時的被迫害妄想症。但我在蘇州、杭州碰到的剛到中國的Carl還覺得中國的消費真便宜,雖然知道要還價,對商販總還客客氣氣的,怎麼才隔三個星期,殺價可以變得這麼趾高氣昂,好像中國理所當然就是個騙子國家一般。我也想起從前北京秀水街或上海襄陽市場消失前,偶而陪朋友去逛,總能碰到殺價特別厲害的老外,言行令人歎為觀止。我相信這是在價值扭曲的環境中激發出來的人類劣根性,大部分老外回到他們的國家就會恢復禮貌與自重。眼鏡事件後我變得敏感,當我們去拉薩城裡鐵路局售票點買回程火車票時,Carl問我:「這裡買票要多少錢?」我立刻不耐煩:「和來時的票價一樣,加一點手續費。」Carl再問:「那手續費要多少錢?」也許他只是想到那位付了800元手續費的老美才變得如此警覺。我的臉色應該不太好,隨便答道:「不知道,這是官方的售票處,不會坑人的。」其實我知道,就一個人加5塊購票費而已。 

三月九日起,我們開始感覺到拉薩的氣氛有些改變。Carl每天早餐都會跟我提起前一天我們分開後他碰到的事。

「昨天傍晚我又去布達拉宮廣場,看到有喇嘛和員警爭吵。」

「昨晚我和旅館認識的朋友想去酒吧,旅館不讓我們出去,說現在外面很危險。」「我宿舍的一個法國人告訴我有喇嘛被抓。」

「剛剛走過來的街上,多好多員警,好像發生什麼事情了。」 

我在來時的火車上已經翻開我的Lonely Planet, Tibet給Carl看,裡面特別提到:因為1959年發生的三月十日事件,每年三月西藏都比較緊張,可能會有突發的衝突,外國遊客要注意。所以我提醒Carl到了西藏不要隨便和當地人就政治敏感議題亂發議論。現在也只能再提醒他,人潮突然聚集的地方請避開,不要好奇想擠過去湊熱鬧。 

三月十一日我們攔了計程車去哲蚌寺,廟已經被軍警封鎖,路上架起路障,可望不可及。此時我們才真的警覺情勢變嚴重了。 

三月十二日,我決定去喇嘛和遊客都少的普邦卡(Pabonka Monastery)試試運氣,希望這裡不會被封鎖。我們搭乘往色拉寺方向去的巴士,發現色拉寺前的大馬路也設了路障,所有車輛不准進入。我們下車往和色拉寺相反方向的村子裡走,這裡倒是暢通無阻,只有一些投向Carl的好奇目光。我問了幾次路,找對方向,遠遠望見山邊的寺廟,雖然看似近,山坡路走起來挺是累人。按書上介紹繞了一大圈,拜訪過普邦卡後,往上爬到一個小修道院,再下坡到一個尼姑廟,全程共五個小時,連一個遊客都沒碰到。也許正因為訪客少,這裡的喇嘛和尼姑都很和善,但大多不會說普通話。我們每個地方都試著找人聊幾句,能溝通的內容很有限。山上小徑沿途點綴著經幡、廢墟、怪石、枯灌叢,還要穿越乾涸的溪床、放牧的牛群,一路荒涼但視野遼闊,拉薩谷地盡收眼底。到了尼姑廟裡我們坐下休息,大部分尼姑都在主殿裡做功課,今天也是發零用金的日子,無聊看他們發錢,大部分人只是拿到5塊錢,但都挺喜悅的樣子。其他負責雜務的幾個尼姑忙進忙出,卻沒忘招呼我們坐下喝酥油茶。這裡的建築、神佛並無可觀之處,但卻比那些大寺院多一份世俗之外的清苦與平靜,我們待上好一會,很高興在拉薩的最後一天,可以擺脫城裡的紛擾和人群,並接受一份澹然而溫暖的款待。遠遠看著拉薩,晴空下多麼的安詳。 

三月十三日清晨,搭出租車去火車站,居住拉薩多年的漢人司機和我們閒扯這幾天的狀況。他說:「這些喇嘛只是想在布達拉宮廣場遊行抗議,他們頂多就是靜坐、喊喊口號,也不會鬧什麼事,但是喇嘛裡面有政府安排的人,計畫事先曝光,軍警就先派人把廟給封鎖,現在色拉寺、哲蚌寺、大昭寺都關了。」我問喇嘛要抗議什麼?「去年十月哲蚌寺發生衝突,一些喇嘛被抓了,到現在還沒放出來,也不知道關在哪裡,大概是為了這個吧。」司機2000年國營企業退休後就來拉薩開出租車,軍警封鎖喇嘛廟對他來說已經不是新鮮事,他花更多的時間抱怨越來越多平地人來拉薩開車,生意越來越難做,不過很驕傲自己的小孩已經碩士畢業找到好工作,他靠這幾年賺的錢還幫小孩付了房子頭期款。司機也幫政府說話:「國家對藏人真的很好,藏族人上學完全免繳學費,但還是有人不送小孩去上學。為了鼓勵上學,還給學生發零用錢哩。你說國內別的地方哪有這樣福利。但沒辦法,有些西藏人窮啊!懶啊!」我一面翻譯給Carl聽,一面心裡想著文化差異與尊重的問題,沒有去答應司機的話。於是司機自己把話題轉回西藏的風光,描述夏天的山青翠得有多漂亮,要我們一定要找機會再來。 

上火車,遇到一個日本的專業攝影師。他說他來中國拍攝十多次了,昨天去甘丹寺,看到有幾百個軍人,他用長鏡頭拍了幾張照被發現後,軍人強迫他把數位像機裡的照片全都清除掉。他表情很無奈。回程的風景並沒有來程美麗,我不知道是因為看第二回少掉新鮮感,還是因為雪融的差不多了?也或許是因為這幾天聽到、見到的點點滴滴給高原蒙上了陰影,但我們都沒有想到這是拉薩暴動的前一天。 

Carl和我抵達蘭州後,直接換大巴到天水。我原本就計畫好回程要從要蘭州、天水、西安、洛陽沿路遊玩,最後再從鄭州搭和諧號動車回上海。在天水網吧裡,先是Carl從國外媒體看到西藏暴動的新聞,有縱火、有死傷,交通、通訊全部封鎖,我們才知道事件嚴重!這時大陸國內還沒什麼報導。我慶倖沒去日喀則,不然就困在那裡了。想起那些在拉薩認識的其他外國遊客,只能祝福他們平安,不要受到太多驚嚇。整件事對Carl這位老外的心理衝擊當然比我大很多,隔天早上我借他手機打電話回加拿大報平安,他的家人已經看到暴動的電視畫面,正擔心不已,Carl的媽媽在電話那頭堅持要好好跟我道謝,把她的兒子平安帶出來。我有點不好意思,因為也是我把他兒子給帶去的。事實上,在拉薩期間除了哲蚌寺沒看到留下一點遺憾外,我們什麼麻煩都沒碰到。臨時縮短行程,完全是運氣,不是什麼先見之明。 

本來按計劃和Carl在西安就要分道揚鑣,但他最後又改變主意跟我去洛陽,直到鄭州我幫他買好去桂林的火車票才說再見。照慣例,我自己上網訂了一家鄭州新開幕的五星級酒店想去看看裝修,入住後再陪他去找他的背包客旅館。他拿出像機拍我的房間,說要給他的爸媽看看,中國也有很好的旅館,他們來旅行應該沒問題。我都不知道該誇他孝順還是罵他蠢,來了一個多月還沒搞清楚擁抱資本主義後的中國是什麼模樣。找到他的住處後,我們進行共進最後一頓晚餐,Carl依賴我太久了,開始擔心他後面的行程,我開心的推薦他到桂林可以去龍脊和三江看看,幫他在他的書上Mark起來。我告訴他這次旅程是我自助旅行和人同行最久的一次,他說他也是。我心想,我都已經去過幾十個國家,你才第一次自助旅行,這樣比較也差太多了吧!我會算日子是因為終於要道別,鬆了一口氣。雖然Carl是個不差的夥伴,但我對他的殺價狂熱和埋怨餐館服務已經差不多到達忍耐極限,再多相處幾天,肯定會喪失風度。 

這算是我第二次和老外在中國旅行。不由想到我的前次經驗也一樣充滿驚奇。那是多年前一位美國同學要求去泰山。他雖然小時候跟家人來過一次中國,但來沒幾天就水土不服,送到醫院掛急診,一路病回美國。我可不想照顧病人,所以在曲阜和泰安,都訂最好的旅館。但即使是所謂高星級旅館,還是碰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先是我們在曲阜旅館大堂的廁所看到有一個人蹲在坐式馬桶上大號,門完全敞開,讓我朋友驚嚇不已,我只好解釋這是農村的習慣一時改不過來;然後在泰安旅館餐廳的晚餐Buffet看到有顧客每道菜都先用自己的筷子夾來吃吃看,滿意才夾到盤子裡,當然還是用自己的筷子……搞得連我都倒胃口,只敢選剛上上來的菜吃,還是只能解釋這是農村習慣……。 

現在想想,和外國人一同旅遊中國還是不錯的經驗,可以隨時轉換主客觀立場去觀察文化差異與衝突,透過他們目光,發現中國又是另一番風景。

最後提醒想搭火車去西藏旅行的非中國人士,現在大陸買火車票採實名制,必須出示證件才能購買,所以可能沒辦法像我以前一樣偷溜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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